第一章 康王赵构华阳花影-《柔福帝姬(共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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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城门外,赵构对依依送别的母亲郑重许下承诺:“为了母亲,我也必会平安归来。”然后跃身上马决然朝金军寨驰去,再也没回头看上一眼。

    韦氏心中又是一恸,虚弱地跌跪在马蹄扬起的烟尘中,一任无尽的泪水泛滥在她刻满痛苦的容颜上。

    金帅完颜宗望见宋果然遣亲王前来,有心给个下马威,便以迎接为名令营中精兵持利矛坚盾雪亮钢刀两行列开,排出一里有余等待他们入军寨。赵构见状毫不惊慌,缓缓策马行至寨前,然后从容下马,健步朝宗望主帅帐中走去,如遇有人有意阻拦挑衅,他便侧目冷对,直到那人生怯闪开,他再继续前行。张邦昌等人瑟瑟缩缩地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入见宗望之后,张邦昌等人忙恭恭敬敬地呈上赵桓拟好的誓书,行礼之后又朝北面再拜,向金国皇帝致敬,然后小心翼翼地侧立于旁,再不敢多发一言。一行人中唯有赵构只朝宗望一揖为礼,并不再拜,然后昂然直立,待宗望请他入座后便自然坐下,无论宗望说话是大声威慑还是暗含机锋他都从容应对,面不改色,不露丝毫畏怯之态。

    宗望见他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却身入敌营而不惧,不免暗暗称奇。留他们在寨中住下后,派人日夜密切监视。张邦昌终日胆战心惊,频频探问宗望何时过河返金,而宗望见宋朝廷虽接受了和议,但金国要的金银目前缴纳到寨中的尚不足十分之一,而且割地也未缴出,因此也不急着回国,只每日派遣些骑兵在京城外烧杀抢掠。

    赵构与张邦昌全然不同,从来不问他们归期,除了偶尔出去观寨中金军蹴鞠杂技,就只坐在帐中看书,意气闲暇。宗望有时会入他帐中观察他的行为态度,赵构见了也颔首为礼,却不会多搭理他。

    某日宗望再度来到赵构帐中,见他又在看书,便问:“你看的是什么书?”

    赵构答:“《孙子兵法》。”

    宗望冷笑道:“你们宋人就会纸上谈兵,实际却总是手无缚鸡之力,别说真正领兵打仗,就连挽弓打猎都不见得有此力道呢。”

    赵构闻言抬头看他,见他身后背有一张漆黑铁弓,便微微一笑,道:“元帅可否借我此弓一观?”

    宗望哈哈大笑,道:“你想拉开这张弓?这弓跟随我多年,非常人能使,就连金国最勇猛的将士都未必能拉满呢!”一面说着一面把弓解下来,并取了一支箭,一并握着递给赵构,又说:“给你见识见识,不过要小心,别折了手。”

    赵构起身接过,略看一眼,便引箭上弓,伸手展臂,缓缓拉开。

    渐渐拉满,而宗望的笑容也随之渐渐凝固。

    赵构直视前方,紧闭双唇,神色肃然。忽然一转身,刹那间将按在弦上的箭对准了宗望。

    宗望悚然大惊,立即侧身躲避。

    赵构见状朗然一笑,抬首引弓朝天,右手一松,那箭“嗖”的一声离弦而出,刺破了穹顶一飞冲天。

    然后赵构把弓掷在桌上,重新坐下,又拿起书静静阅读。他此刻一身轻袍缓带,发上绾着白色丝巾,面容俊朗,看书神情宁静而闲适,那弓莫名地躺在他面前桌上,仿佛从未与他有关。

    宗望默然呆立半晌,最后冷面喝令道:“来,跟我射箭比试比试!”

    赵构也不推辞,搁下书卷缓步随他出帐。

    待到了习射之地,宗望先自引弓,一箭射去,高于耙心约寸许,第二箭则低寸许,第三箭射出才刺透耙心。三箭一行列下,不偏不斜,恰好呈一直线状。宗望颇自得,乜斜着眼睛瞧赵构,抬手把弓递至他面前。

    赵构接弓后取箭,侧首闲闲地挑了三支,都握在右手中,再挽弓瞄准,不待宗望看清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三箭依次发出,连珠不断,且三箭呈品字聚拢,正中靶心。

    瞬间的静默后,一旁观看的金兵也忘了他的身份,纷纷脱口叫好,而宗望脸色青白,面对从容提弓而立等他发话的赵构,好一阵才想出一句话:“你真是南朝皇帝的弟弟?”

    赵构颔首,清楚答道:“我是教主道君太上皇帝的第九子,当今圣上的九弟,康王赵构。”

    宗望又凝视他许久,再接过他手中的弓,不语离去。

    到了二月,尚书右丞李纲见和议虽成金人仍不退兵,便奏请赵桓派兵夜袭金军寨,将其歼灭或逼退。赵桓遂命会京畿宣抚司都统制姚平仲领兵夜袭,不想金人提前得知风声,已有准备,两军交战之下各有死伤,而金军也未能如愿退去。

    宗望见宋押亲王为人质却暗中袭击金军,顿时勃然大怒,召宋诸使臣至他帐中,厉声诘问南朝为何违誓用兵袭寨。张邦昌恐惧之极涕泣如雨,一字也不敢吐,而赵构则神色不变地从容答道:“我们身在金军寨,哪里能知朝廷的战略计划,恕构不能答元帅的问题。”转视一侧泪流不止的张邦昌,又冷冷地说了一句:“为国家,死便死了,何必如此惜命。”

    宗望见他在这种情况下都能不为所动,举止言谈仍是不卑不亢,越发怀疑他的身份。怒气冲冲地挥手令他们退出后,对左右诸将道:“这个康王根本不像是南朝的亲王。若是亲王,生长于深宫之中,岂能像他那样精于骑射!定是将门虎子,假冒康王之名来作人质。若是南朝那软弱不堪的太上皇所生的亲王,身入敌营后怎还会有如此胆略?也难怪南朝皇帝毫不顾及他的安危,居然敢违誓袭寨了。”

    于是派人通知赵桓,要求另换个亲王为人质。赵桓又反复思量挑选劝说后,派五弟肃王枢入金军寨替换康王构。几天后肃王至金军寨中,正式许割三镇之地,并带来赵桓的诏书,晋封张邦昌为太宰,继续留质军中,宗望便点头同意,放赵构返回了汴京。

    5.艮岳

    赵构自金军寨归来后,赵桓果然对他厚加封赏,晋他为太傅及静江、奉宁军节度使,除此外还特别予他一大殊荣,许他策马入皇家宫苑艮岳,并将其中的萧闲馆赐他做白天休憩之所。

    修造艮岳,是徽宗赵佶一生认真去做的几件不多的大事之一。以前扩建的延福宫与神宗之前皇帝居住的旧宫相比已是巧夺天工尽善尽美,但在蔡京等人的怂恿鼓励下,赵佶从不会停止对一切更美好事物的追逐。在抱着精益求精的态度研习推敲着他的书画诗词技艺的同时,他也寻觅打造着可供他消遣欣赏的人间极品,例如美女和宫苑。

    政和七年,道士刘混康建议说,皇城外东北隅地势低下,皇嗣因此不广,如能填高,当有多子之福。于是赵佶愉快地找到了再次大兴土木的借口。是年十二月,他下旨让人在景龙门外动工修筑一片园林式大型宫苑。园林中有一人工主峰,仿杭州凤凰山而建,取名为万岁山,其后又改名为艮岳。“艮”属八卦之列位,而“岳”是众山之总名,艮岳之意就在于要取天下名山之妙汇为一园之中。为此赵佶不惜大兴劳民伤财的花石纲,命人从江浙、两广、四川、山东、湖南等地选取花木奇石,千里迢迢地运送到汴京。那些花木都是各地的极品植物,本就价值不菲,但路途遥远,中途枯死的不计其数,运至京城后尚能存活的不过十之一二。而奇石更为麻烦,那些造型奇异的太湖石大块的往往高至数丈,需千人拽之,并载以大舟,为方便运送,官吏过河拆桥毁堰也再所不惜。有时候光运一块大石前后用度就达三十万缗钱。

    宣和四年,艮岳在这种扰人害物的花石纲辅助下建成,前后共用了六年的时间。周围十余里,主峰高九十步,兼有天台、雁荡、凤凰、庐阜诸山之奇伟,及二川、三峡、云梦等水景之旷荡,果然是把天下名胜的优点皆汇集其中。园内名花异香盈风,佳木繁阴欣欣向荣,加上飞泉碧水喷薄潋滟,奇秀幽美冠绝天下。艮岳园林正门榜曰“华阳”,因此艮岳又称华阳宫。

    靖康元年暮春,赵构第一次使用皇兄赐予他的特权策马入艮岳的时候,樱花正开得如欲坠轻云。

    那天心情莫名地好,骑在马上时而飞驰时而缓行,马蹄没在浅草之上,迎面而来的春风和着花香充盈着衣袖,而散布园中的宫人们喜悦地朝他微笑着,恋恋目光不时吻上他的发际眉梢。

    行至凤池边上,他看见那岸边绚丽的樱花。

    艮岳中的花品种甚多,国内名品应有尽有,无论花本来习性如何,植入园中后都能生长得很好。其中赵佶最喜欢的是金蛾、玉羞、虎耳、凤尾、素馨、渠那、茉莉、含笑,称之为“艮岳八芳”,但在这个时节,樱花显然艳盖以上八芳,揽尽其间所有华美风致。

    每朵花都有轻薄如绢绡的层层花瓣,那花梗像是承受不住如此繁花的重量,以一脉恹恹的姿态慵懒地低垂着。而那一树树粉色构成花团锦簇的景象,映在凤池中,竟像是把那一泊碧水都染成了樱花的色泽。

    他策马缓行在那一列樱花树下,风一吹便有花瓣如雪飘落,然后,透过阵阵花雨,两个年轻女孩的身影渐渐映入眼帘。

    她们年约十四五岁,穿着宫女统一的日常浅绿春装,梳着一式的小鬟髻,正在面对面地踢毽子。

    稍大的女孩正面对着他,面容清秀,看得出踢毽技艺很好,毽子翻飞在她绣鞋之上,她总能接住,舞弄自如。那一双脚虽是天足,但也不算大,形状也颇纤直。

    她踢了几下后把毽传给对面的小女孩,小女孩慌忙提着裙子伸足去接。那小女孩背对赵构,他看不清楚她模样,但她侧身行动间伸出的右足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纤小秀美,玲玲珑珑的异常动人,鞋的颜色也是浅绿的,却不是普通宫女的式样,要精致得多,绣着漂亮的花纹。

    如此小脚还能踢毽?他颇有兴味地观察下去。

    纤小的双足想必会使她连走路都难以走得稳当,可这女孩像是非常活泼,最可爱的是总有一种活动的欲望,双手提着裙子伸足踢毽,鞋帮只一些些,纤松细滑不自持,要接住毽已十分勉强,而且连带着令她几乎难以站立,身体摇晃欲跌,不过却更添了几分娇俏可人的盈盈之态。

    她勉力踢了几下,最后一脚毽子落点离她稍远,她着急之下伸足猛踢,以脚背将毽子高高踢飞,而人也应声跌倒在地。

    她的同伴轻呼一声,忙跑去扶她起来,她却浑然不顾,目光始终追随着毽子飞行的轨迹。

    那毽直直地朝她们身后的赵构飞来,他看准伸手,一把便接住了。然后持着毽子,朝她们微微一笑以示意。

    那两个女孩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都没说话。

    他看清了适才关注的小女孩的容貌。剪水双眸,雪肤仿若柔嫩花瓣,豆蔻年华的她已娇艳如华阳宫青山碧水间盛开不败的樱花。

    他暗自诧异,心想不知如此美丽女孩服侍的会是哪位主子,谁又会忍心以她为奴。

    他下马,走去把毽子递还给她。

    她接过,睁大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倒是她的同伴先反应过来,想是此前见过他的,朝他一福:“九大王。”

    于是小女孩便十分开心地笑了,说:“原来你是九……大王呀!”

    她的声音也清亮悦耳。他颔首,不觉对她温和地笑。

    她又扬起毽子,建议道:“大王与我们一起踢吧。”

    她的同伴一惊,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不可。但她却毫不明白,转头问她:“你拉我衣袖做什么?”

    那稍大的女孩便只好尴尬地低头不语。

    她又再问:“大王踢么?”

    赵构又是一笑,道:“好。”

    他虽很少玩这种女孩们的游戏,但跟他父皇一样精于蹴鞠,所以此刻再玩毽子却也不在话下。老老实实地踢了几下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把蹴鞠中的技巧用了进来,不时以背或以胸相接,甚至顶额口鼻皆可代足,正踢反踢得心应手,而毽子始终绕于身上而不堕。

    那小女孩看得兴致勃勃,不断鼓掌叫好。她身旁的女孩则静静地看着,唇边也有隐约的微笑。

    独自踢了一会儿,他招手让她们一起来踢,她愉快地答应。他细心地把毽子踢到她易于接的地方,她稳稳地接了一个,立即格格地笑出声来。

    如此三人又踢了一阵,直到宫中的内侍省押班远远经过时看见了赵构,朝这边走来要向他请安,那两个女孩才猛然惊觉,收起毽子匆匆告辞离去。

    那小女孩虽被同伴拉着走得甚急,却还频频回首看赵构。他也目送着她,目光相接时彼此都会对对方微笑。

    待她们走远了赵构才想起,刚才一直没问她们是何处的宫女,连名字也不知道。转念一想,却又觉这个念头很无聊,知道了又怎样?不过是偶然相逢的一场玩伴吧了,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她是谁。

    6.初吻

    此后几天,赵构频频入艮岳,有时是去与赵桓商讨国事,有时是探望游幸其间的父皇与母亲,但每次见他们之后并不像往常那样马上回王府,而是下意识地策马或漫步于凤池畔,有意无意地长久徘徊于樱花林下。

    只是樱花依旧,人面难觅。如此反复数日,他察觉到心底的期待,却有些厌恶自己的异样情绪,他一向认为自己跟父皇和大多数兄弟不同,不是个喜爱寻花问柳、轻易动情的人,何况,那只是个稚嫩的小小女孩。

    无奈一天、两天、三天……再未见到她,他已无法控制浮上心头的那一点点惆怅。

    第六日中午,他又如往日那样朝凤池走去,只做赏赏花、吹吹风的打算,所以当他意外地捕捉到她的身影时,不由地从眸光到心境都明亮了起来。

    这次只她一人,独自坐在樱花深处的秋千架上,穿着粉红的春衫,轻微荡着秋千,幅度很小,像坐摇椅一般,微垂着头,有点百无聊赖的样子,缓缓伸足一点一点踢着地上的青草。那樱花片片飘落在她身上头上,她也不以手去拂,渐渐积得多了,和她衣裙的颜色相融,远远望去仿佛她整个人都是由樱花砌成似的。

    他轻快地走过去,悄悄绕到她身后,然后忽然伸手推了一下她的秋千。秋千晃动的幅度增大,令她大吃一惊,忙双手握紧秋千索,惶然转头来看。

    看见是他,她便惊喜而安心地笑了:“九大王!”

    她不像普通宫女那样,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行礼请安,而是烂漫地笑着继续稳坐在秋千上,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照理说应属失礼行为,但这种情态却令赵构觉得很愉快。

    赵构继续一把把地推着她荡秋千,微笑着问她:“你叫什么?”

    她笑答:“瑗瑗。就是指玉璧的那个‘瑗’。”

    “很好的名字。你服侍哪位娘子?”

    “嗯……我住在太上皇后阁里。”

    “哦?那你为什么从龙德宫跑到这里来玩?不怕被太上皇后发现么?”

    “怕呀!”她洒落一串悦耳的笑声:“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听她答得如此天真坦率,赵构不禁大笑起来,加大了推秋千的力度,使她越荡越高。

    她却有点害怕,小脸煞白地紧紧抓住秋千索,叫道:“哎!太高了,如果掉下来我会摔伤的!”

    赵构笑道:“无妨,掉下来我会接住。有我在这里你怎么会受伤呢?”

    她便释然一笑,仰首迎风,衣带飘飘若仙。

    瑗瑗荡着秋千,与赵构慢慢聊着天,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望见远处有人走近,就有些惊慌地对赵构说:“那边有人走过来了,你看看像是谁。”

    赵构一看,故作大惊状:“不好,是太上皇后!”

    “哎呀哎呀,快放我下来!我们快逃吧!”瑗瑗大急,连声催他拉稳秋千让她下来。

    赵构忍不住哈哈大笑。其实他并不确定来人是太上皇后,不过是想恶作剧地吓唬吓唬她吧了。但见她如此惊慌,便一手拉住秋千架,一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抱了下来。

    她一着地便东张西望想找躲藏的地方,最后指着一块很大的太湖石说:“我们躲那后面吧。”也不等他回答就牵着裙子,摇摇摆摆地碎步跑了过去。

    赵构看着她的身影,唇上的笑意蔓延到心底。她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这深宫里的女子,文静柔顺的他见得多了,像瑗瑗这般活泼纯真的倒是很少见。赵构一面想着一面缓步走去跟她一起躲在太湖石后。

    他们默默站了一会儿后,瑗瑗轻声对他说:“你探头看看她走了没。”

    赵构看了看,说:“还没走过来。”

    瑗瑗发愁道:“唉,希望她别过来了,往别的方向走吧。我发现我很不善于跟人捉迷藏哎,每次躲着总会被找到……”

    赵构勉强止住笑意,故意正色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瑗瑗摇头道:“不知道。”

    赵构说:“因为你捉迷藏很没技巧,哪有躲着时还这么多话的?你一出声人家当然会发现了。”

    瑗瑗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啊……可是两个人躲在一起要不说话很难呢。”

    “我有办法可以不让你说话。”赵构凝视她,目光温柔却带有一丝暧昧的笑意。

    “那是什么……”她话没说完,樱唇已被他吻住。

    她一惊之下身体微微一颤,他立即以手搂住,暂时停了停,观察她的表情。

    她似乎并不厌恶他的举动,先是有点迷惘,然后眨了眨眼睛,低头想了想,再盯着他的唇略带研究意味地看着。这般模样与其说是害羞不如说是好奇。

    于是他放心地重又吻了下去。她的口舌带有少女自然的甜甜清香,吹气如兰。在他的刻意挑拨下渐渐犹豫着笨拙地回应着他。刚开始她悄悄睁着眼看他的表情,发现他一直闭着眼睛,琢磨着大概这种时候都是要闭眼的,便也合上了眼睑。

    过了许久他才放开她,抬头调整呼吸的频率。然后低头看看她,又轻轻地拥她入怀。

    她默默地依偎在他胸前,静止片刻忽然问道:“太上皇后走了么?”

    赵构又几乎大笑出声,说:“你既然如此怕她,我带你去个她找不到的地方可好?”

    “好呀!”她笑道,但转瞬间双眸又黯淡下来,说:“但我晚上还是要回去的。”

    赵构点点头,说:“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心想,即便你是太上皇后的宫女我也要设法把你要了过来。也不再多话,牵着她的手穿小路而行。

    她也不问他要带她去何处,只一味无心无思地跟着他走。

    他们穿行于树影婆娑的林间,踏着松软的松针分花拂柳而行。阳光斑斓地洒在他们身上,赵构不时侧首看她,只觉光影中的她生动而轻灵,同时却有点莫可名状的缥缈意味,像是害怕她突然幻化成光成影,赵构更紧地握着她的手,她感觉到了,转头看他,巧笑倩兮。

    通过山路绕过流碧馆、巢凤阁、挥云厅,再越过漱玉轩、清斯阁,他们来到了万竹苍翠掩映下的一处院落,那是赵构在华阳宫中的小憩之所——萧闲馆。

    萧闲馆只是供他白天在宫中休息所用,晚上是不能住在这里的,因此没安置什么宫女在内服侍,只有两个内侍守门。现在是午间,那两人正躲在门檐阴影下打瞌睡。

    正准备牵她进去,却注意到她移步间有叮当声频频响起,其实刚才已经听见,可现在在这异常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尤其刺耳。他低头去看,瑗瑗知道他的意图,便轻轻抬起一只足让他看她穿的鞋。

    那精美的三寸绣鞋后跟上居然缝着几个小巧的银铃。

    和她人一样可爱的鞋。赵构一笑,伸臂一下把她拦腰抱起——虽说她只是个小宫女,但被人看见他在宫中带她入室总是不好的,他不想任她叮叮当当地走着惊醒那两个内侍,故此决定抱她进去。

    她表现得很柔顺,并没有任何不悦和反抗的意思。进入馆中,他把她放在了书房里的贵妃榻上。

    她似乎根本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依然好奇地睁大眼睛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见她如此纯真无辜的模样,赵构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很卑鄙,像是刻意诱骗她似的。不过又想,这有什么所谓呢,他很喜欢她,他从没如此渴望得到过一个女子如今日这般强烈,她是宫女,自己完全可以去跟太上皇后要求,纳她为侧妃的。

    他俯身又开始吻她。这对她而言大概是个新发现的游戏,所以她带着练习式的兴趣不反对这样的接触。然后,他悄然解开了她的衣带,拉开她的衣领,自她脖子上一路吻下去。

    有点惊讶地发现,她有一粒艳红的胭脂痣,现于雪肤之上,像一颗落在白玉上的红宝石。

    他很喜欢这点突然出现的装饰物,低头去吻,动作很轻柔,她却似忽然感到痒痒,“扑哧”地轻笑出声,挣扎着起来,然后,他听见她说:“不要,九哥,我是柔福!”

    他惊愕得无以复加,怔怔盯了她半晌才问:“你说什么?”

    于是,她清楚地答道:“九哥,我是柔福,你的二十妹。”

    他被激起的欲望完全湮灭,一下坍坐在地上,脸唰地红了,又羞又恼。

    而她居然还不知轻重地笑着,好似根本不知道她险些诱惑他做下那么可怕的有悖伦常的事。他看着她的笑颜,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把她捉起来打一顿屁股的冲动,几乎是恶狠狠地问道:“我问你叫什么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很认真地回答说:“你是问我叫什么,又不是问我是哪位帝姬。”

    他有点啼笑皆非,道:“前几天看见你穿的是宫女的衣服,我怎么会知道你是帝姬?”

    她又格格地笑了,说:“穿成那样容易蒙混着跑出来玩呀,要是穿平常我自己的衣服,就算跑出来了也会很容易被人发现抓回去。”

    他摇头道:“这两次你都完全可以告诉我你的身份,但你称呼我为大王,分明是故意想隐瞒。为什么?”

    “这是因为,我想知道如果我不是九哥的妹妹,九哥会怎样待我。”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微笑道:“九哥你知不知道,自从你扬眉吐气地傲视敌酋平安归来后,宫中的女孩都很喜欢你呢。喜儿和婴茀都不喜欢我那状元哥哥了,成天在我面前说你怎么怎么好……”

    她说的状元哥哥是指她的同母哥哥,赵佶第三子郓王楷,能诗擅画,文才在赵佶所有皇子中最为出众,还曾在政和八年的科举考试中考中过状元,后来赵佶觉得应该避嫌,才命人另取他人为头名。因相貌英俊又有翩翩风度,他一向是宫女们恋慕的对象。

    赵构没好气地再问:“喜儿和婴茀又是谁?”

    柔福说:“是服侍我的宫女啊……婴茀你见过的,就是上次跟我踢毽子的那个姑娘。”

    “好了,我送你回去吧。”他郁闷之极,也不想听她继续说她的宫女们的事,见她理好了衣服便想立即送走她。

    出了门,本想像进来时那样抱她,可最后还是硬生生地缩回了手,转而低头两下扯掉了她鞋上的铃铛,然后牵着她的衣袖领她出去。她蹙蹙眉,有些不满他这略显粗暴的行为,但见他脸色发青,极为难看,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偷偷吐了吐舌头。

    送她至龙德宫寝殿后门前,她依然笑笑地向他道别:“九哥再见。”

    他只“唔”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

    她便朝门内走去,他忽然想起一事,马上叫住了她。

    见她回头,他却又踌躇了,犹豫良久才走到她身边轻声说:“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她点头道:“当然,我知道这是秘密。”

    见她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宫门内,赵构心底五味杂陈,无奈叹息,掉头而归。

    7.王妃

    从那天开始,出使而归的喜悦逐渐淡去,生命中充满了突来的郁闷和不思议的烦躁。华阳宫春色依旧,樱花开后八芳盛放,永远是一派太平和美景象,而他再看却有些意兴阑珊,隐隐感到他心里有某种珍视的东西还未完全绽放就已开到荼蘼,就如在金国虎视阴影下的艮岳繁华。

    他的母亲看出了他的不快乐,把他唤来,温言建议道:“你应该正式纳妃了。”

    她当然不知道赵构与柔福的这段插曲,只是觉得一个正妻会给年轻的儿子温柔体贴的照顾和心理上的帮助,在他消沉阴郁的时候,或许婚姻会使他重拾有关生活的乐趣。

    赵构一口答应。此前他已收了两个宫女为妾,因成长中必然出现的需要,谈不上有多少感情,而她们对他的态度也始终是毕恭毕敬的,那层主仆关系并没有因亲密接触而改变,这令他觉得兴味索然。他的正妃人选早已定好,是朝请郎邢焕的女儿。他很快决定接受母亲的建议与邢姑娘完婚,虽然这并不代表他对这段婚姻抱有多少期待与憧憬。

    婚礼那天,经过一番烦琐的仪式后,他把王妃嘉国夫人邢氏迎入寝殿,揭了盖头便默然坐在她身边,久久不发一言。邢夫人先是一脉娇羞,低垂着头也不说话,但见他如此沉默,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轻声问道:“大王因何不悦?是我做错了什么么?”

    他摇头,却不好面对她的双眸,目光闪烁游离,忽然落在了她微微探出罗裙的绣鞋上。

    她脸一红,忙把脚缩回裙下。

    他想起母亲曾跟他提起这位小姐的双足非常纤小,便问道:“你的足也是自小缠的吧?”

    她羞涩地颔首。

    他心微微一颤,便对她呈出一丝温柔的笑。

    于是画眉点唇,出双入对,人人看在眼里,都称康王与王妃新婚燕尔恩爱非常。

    靖康元年八月,金太宗再次发动大军攻宋。金军以完颜宗望为左副元帅,完颜宗翰(粘没喝)为右副元帅,分东西两路进兵。到了九月初,宗望率兵攻破太原,随即又与宗翰会合,于十月初攻下了河北真定府,并继续南下,目标直指汴京。

    赵桓惶恐之下忙派遣刑部尚书王云出使金营与宗望议和。王云回来后传报金人的几项要求:割三镇之地予金国,奉皇帝衮冕、车辂给金主,宋皇帝尊金主为皇叔,且上尊号。此外还有宗望特别提出的一项额外要求:下次宋派使臣入金营议和,必须遣康王赵构,否则免谈。

    原来上次宗望放赵构回去后,又多方打听,得知他的确是赵佶的儿子、赵桓的弟弟,不折不扣的宋室亲王,再回想他在营中锋芒毕露的举止,顿时懊悔不迭,心知此人与其余懦弱皇子不同,如此年轻便已有这般胆识,以后势必会发展成金国一大劲敌。所以这次点名要他再度出使,意图从此将他扣押,带回金国囚禁,决不再像上次那样纵虎归山。

    赵桓见金军已渡孟津,形势迫人,朝中大部分大臣也力主割地求和,也就只好答应。又把赵构召来,恳求他再度出使金营为国议和。

    赵构也没犹豫,立即应承下来。赵桓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自是大喜过望,忙下诏书封他为议和正使,王云为副使,定于十一月甲子前往宗望军中议和。

    韦贤妃得知后自又是伤心欲绝,而这次又多了个女人陪她落泪——赵构的新婚妻子邢夫人。她自得悉此事后便终日以泪洗面,但又怕丈夫看见,每次赵构回府总能发现王妃是在匆匆拭去脸上的泪痕后,才强颜欢笑地相迎的,然而她眉间凄楚之色却无论如何也消抹不去。

    赵构观之恻然。一夕凉夜,风冷露重,他望着一轮残月拥夫人入怀,对她说:“早知如此,我便不会娶你了。你我新婚不过数月,我此番离去若有不测,岂不误你一生。对不起。”

    邢夫人掩泪道:“大王切莫说这等话。我此生最感庆幸的事,便是能嫁予大王为妃。即便相聚唯一日也虽死无憾。我相信,大王吉人天相,必能平安归来。”

    赵构点点头,取出一双金耳环,环下坠着两只栩栩如生的双飞蝶,他亲自为邢夫人戴上,说:“见环如见我,我离去的日子里,暂且让它与你相伴吧。”又叹道,“我一定会毫发无伤地回来的。你也一定要保重,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妻子,还有许多美好的日子我们要一起度过。”

    邢夫人抚着金环,无语凝咽,只频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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