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蔡河之上(2)-《天涯洗剑录》
一个中年妇人走上来,面若冰霜,一语不发,抬手就要一掌将顾一舟毙于当场,傻子赶忙拦住,喊道:“我和他耍作玩的,娘别又打死人家。”顾一舟一听,大概明白,料知这傻子平日里便喜欢缠着别人陪他玩耍,免不了有人被纠缠不过,想要趁其不备,将他制住,想必到头来都被这妇人一一击毙,心念及此,他又惊又怒,心想:你看到自己儿子纠缠别人,把他带走就是,偏要纵容,待到别人不厌其烦,被激得动手,却不问青红皂白,将人打死,真是蛮横之极。
他见这中年妇人虽是身穿粗布青衣,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忍不住心想:这妇人年轻的时候也算得上是美人,只可惜生下来的儿子却是个傻子。中年妇人看了看自己的傻儿子,暗暗叹了口气,又狠狠地瞪了顾一舟一眼,重重地一掌拍在树身,喝道:“我儿子说你们是耍作玩的,那便是耍作玩的。他既是喜欢你陪他玩,你便一直陪着,若是再敢使坏心眼,吃我一掌。”顾一舟见她这一掌下去,将那棵大树竟是从当中打断,枝叶乱飞,若是拍在人的身上,怕不是骨断筋折,哪里还会有命,虽是心中恼怒,也不禁吓得缩了缩脖子,敢怒不敢言。
傻子见她肯饶了这新结识的玩伴一条性命,放下心来,乐呵呵地问道:“娘,你怎么来了?”中年妇人叹道:“你这回将你爹惹得大大的不高兴,我看暂时你就别回家了,娘带着你四处走走,顺便跑一趟洛阳,给你把一桩大事给办了。”她似乎想起什么,哼了一声,说道:“你爹只顾拖着,可不是把你给耽误了。”傻子一听,欣喜若狂,大点其头,大道其好,开心起来,连着翻了几个跟头,喊道:“娘,我好开心。”
中年妇人看在眼里,满目都是温柔,也是嘴角带笑,说起来她共生二子,长子痴呆,次子却是聪慧过人,因是之故,便在这长子身上花下多得多的功夫,不仅连哄带骗,教会他上乘的武功,更是一味偏袒护短,如此一来,自是惹得其丈夫和次子颇为不满,平日里忍不住对这痴呆之人冷嘲热讽。前些日子,傻子在家里闯下祸来,招惹其父大怒,吓得逃出家门,中年妇人恰好外出,等到回来,知悉事由,与其夫大吵一架,也是摔门而出,四处寻找,正巧找到。
傻子开心起来,大步就走,中年妇人尾随其后。傻孩子走出去几步,突然想起,回头一指顾一舟,说道:“他这个人好有趣,带着他一起去。”中年妇人笑道:“好,只要麒儿喜欢,就让他一直跟着,陪你玩就是。”顾一舟听了一惊,想要骂人,中年妇人手指一弹,一枚石子击中他的哑穴,顿时说不出话来。中年妇人瞪着他,说道:“你记住了,我儿名叫钟麒,可不叫傻子。他让你陪着,你就陪着,等他厌倦了,我自会放你走。”
到这时顾一舟也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在后面跟随,心里盼着钟麒只是一时兴起,过得一会兴致散了,就会放了自己。可哪知道钟麒竟是玩性甚大,似乎随便一样东西都能引起他极大的兴致,拉着顾一舟爬树、钻洞,玩的不亦乐乎。中年妇人缓缓跟在后面,含笑不语,似乎只要自己的傻儿子开心了,任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转眼功夫日上三竿,三个人走到蔡河岸边,听得水中哗啦一声响,一条大鱼跃出水面,水花四溅,光影摇曳。钟麒兴奋地大叫,“好大一条鱼!”他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泅入水里,许久不见有动静。顾一舟等得有些不安,心想:他不会就此淹死了吧?再看那中年妇人却是一副悠然镇定的样子,心里正觉纳闷,突然水声响起,就见钟麒钻出水面,爬上对岸,手里抓着那条大鱼,举得老高,满脸得意,喊道:“差点被它逃走。”中年妇人笑道:“麒儿最是厉害。”
钟麒朝顾一舟招手,喊道:“这边好玩,你快过来呀。”顾一舟心里苦笑,也只得泅水到了对岸。此地野旷无人,点缀着稀疏的树林,两个人寻了处隆起的土丘,在上面架起柴火,将湿透的衣服烤干,再将树枝穿过那条大鱼,架于火上。过了一会,中年妇人自己寻了处渡船,也到了对岸,与他们会合。
钟麒将烤好的鱼肉与他们分食。中年妇人吃得几口,便即作罢,钟麒挑出肉鲜刺少的部分都让给了顾一舟,说道:“你多吃,你多吃。”顾一舟倒有些不好意思。
等三人吃罢,中年妇人对钟麒说道:“麒儿,娘想着个玩法,你想不想玩?”钟麒满脸兴奋,连连点头。中年妇人闪身进了旁边的林子,一会功夫走了出来,衣袖展开,将里面的物事给钟麒看,笑道:“麒儿,你看这是什么?”钟麒一看,在她的衣袖里藏得有一只山雀,羽呈灰色,上有蓝黄斑纹,看着可爱。这山雀不住地振翅,想要从中年妇人的袖中飞走,却被一股吸力牢牢吸住,动弹不得。
钟麒不以为意,只是觉得有趣,拍手大笑,顾一舟看到却是暗暗吃惊,心知妇人这一手非得有极高明的内力不可。钟麒问道:“娘,怎么个玩法?”中年妇人笑道:“我这就把小雀儿放了,看你能不能抓到。”钟麒连声道好,中年妇人衣袖轻挥,收了内力,山雀扑棱翅膀,一冲而出。钟麒纵身跳起,伸手去抓,那山雀倒也机灵,见他一双大手张开,拦住去路,猛地一个转向,从他身侧飞了出去,只是它正要飞走,中年妇人已经飞身掠起,衣袖挥处,复又将它收入袖中。钟麒拍手笑道:“再来,再来。”
顾一舟自是知道,中年妇人是借玩耍为名要教钟麒高明的武功,不便多看,自顾自走到旁边,寻了棵大树倚靠着坐下。土丘地势颇高,坐在上面,周围的景致都能看得明白,隔着蔡河,顾一舟看到码头上船进船出,川流不断。他心里暗想:不知道游龙帮和马帮的争斗到底谁输谁赢?
过了一会,钟麒气喘吁吁跑到他身边坐下。顾一舟问道:“你抓着山雀了吗?”钟麒摇头,气鼓鼓地说道:“小雀儿狡猾得紧。明天再来。”他说是明天再来,接下来三天,每日都是上午跟着妇人练习徒手去抓山雀,到了午时方才歇息,等吃罢午饭,才跟着顾一舟四处游玩。三个人都是习武之人,河里抓鱼,林中捕兔,自是不在话下。顾一舟陪着钟麒游玩时,中年妇人便将捕来的河鱼野兔烤制停当,虽无调料,倒也风味颇佳。到了晚上,钟麒不管不顾,四仰八叉倒地就睡,中年妇人倒也放心,自去林中找着棵大树,跃于树杈之间,合衣就寝。顾一舟却哪里睡得着,脑中只是在想,不知道这母子二人是何来历,想来想去,想不出江湖中有哪位姓钟的高手有这么一个傻儿子。
到了第四天,顾一舟正坐在树下歇息,看到蔡河码头边上来了十几辆马车,每辆马车上都插着一杆镖旗,迎风招展,镖旗上写着“振威镖局”四个字。跑在头前的一匹马上坐着一个中年汉子,顾一舟相距颇远,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却也猜到来的必是振威镖局总镖头万振邦,在他身后跟着两个尼姑,徒步而行,步履矫健,显见得武功不弱。
顾一舟心想:看样子天台庵的乌金已经运到,不知道光明教究竟设下了什么圈套。这时候他看到万振邦跳下马来,与上前相迎的游龙帮帮徒交谈几句,一会功夫,铁千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赶来,与万振邦和天台庵的那两个师太作揖行礼,伸手示意,显见得是延邀于某处歇息。
万振邦吩咐手下的趟子手看住了货物,带着手下两名镖师朝码头边的一家酒楼走去,走起路来脚下生风,颇有一副顾盼自雄的架势。那两位师太初时不肯,经不住铁千秋百般相邀,也只好不急不慢地跟在后面。这一行人便都进了酒楼。码头上自有挑夫将一袋袋乌金从马车上卸下,逐一搬入船中。乌金数量颇巨,颇费不少时辰才全部搬完,连带许多其他商贾的货物,足足装了五艘大船。
顾一舟想到:那个人托我在此等候,相机示警于天台庵的两位师太,如今乌金既都是搬到船上,想必不会在此动手,只是我却被钟麒这个傻子纠缠得无法脱身。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些焦急。
过了一会,钟麒走了过来,笑嘻嘻地说道:“你看!”他的手里抓着一只山雀。顾一舟心事重重,无心与他打趣,只是淡然一笑,说道:“你终于抓着了。”钟麒小心翼翼将山雀捧在手中,轻轻往上一扔,山雀跃到空中,煽动两下翅膀,就要飞走。钟麒猛地跳起,双手展开,一只手变两只,两只手变四只,陡然之间似乎变化成无数手臂,犹如展开的天罗地网,山雀飞之不出,转眼又被钟麒抓在了手中。
顾一舟见他展露出高明的轻功、掌法,心中暗自吃惊,就见钟麒连着放了山雀三次,又抓回来三次,到了第四次,山雀飞起,钟麒却没有再跃起去抓,看着山雀迅疾飞远,只是双手拢在嘴边,喊道:“多谢你陪我玩了许久。下次要飞得高一点,莫要被人抓住了哦。”
顾一舟说道:“你倒是很喜欢这个玩法。”钟麒挨着他坐下,悄声说道:“其实我不喜欢玩,是我娘喜欢玩,我这是陪着她玩。”顾一舟不禁哑然失笑,随即心念一动,问道:“那现在是不是该我们玩了?”钟麒乐呵呵地说道:“对呀,今天我们玩什么?”
顾一舟说道:“我带你去玩真正的抓贼,好不好?”钟麒兴奋地眼睛挣得老大,连连点头,连声道好。顾一舟一挥手,说了声,“跟我来”。他就沿着河岸,往蔡河的下游飞奔,钟麒大喊,“你等等我”,紧跟而去。